墙上的那个洞

 ­   经朋友介绍，大清早来我办公室咨询的是刘家的儿媳妇，一个二十八九岁瘦高的的农村妇女，从黄河南岸一个很远的村庄赶来的。从头上拉下围巾后，笑了笑，带着一些羞涩，说是为他丈夫和公爹的事，说着话就从兜里把那张折的皱皱巴巴的起诉书掏出来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说是要让我为他丈夫做辩护。让她坐下来喝水，我看了看那张起诉书，是桩轻伤害案件，这类案件通常应当是由当事人直接向人民法院起诉处理，怎么现在是由检察院提起公诉了呢？喔，原来涉案当事人被害人为父被告人为子，也许这就是这桩案件的特殊之处吧！此外，更多的情况，还有待进一步听取陈述人的陈述了。­

    听完了儿媳妇对事情发生经过的陈述，也就明白了案件的基本事实，和起诉书的认定是相吻合的。

    被害人刘某和被告刘小某系父子关系。刘小某和媳妇当初找对象时，女方家人不同意，但女儿同意，为了故意难为男方家，在结婚时女方家多要了些彩礼，刘某觉心理不舒服，也不同意这桩婚事，但儿子死活不依，扭不过，还是答应儿子把媳妇娶进家，但刘某总是对此事耿耿于怀，在以后的日子里，对儿媳妇百般的刁难，并希望儿子与媳妇离婚再娶，但儿子不愿意，儿媳妇自知自己娘家做事太过，也总是一味的忍让，希望事情能过去，最重要的是丈夫很爱自己，虽然至今一家人在一起生活了七八年，小孩子都已经两个了，可公爹和儿媳妇之间仍象一对宿敌，尤其是看到儿子对儿媳妇特别好，公爹自知敌不过儿子，经常找茬辱骂欧打儿媳妇出气。

    本案的发生就是这么一个前提，一月之前的一个早晨，刘某为一点小事辱骂儿媳妇，刘小某气愤不过，和刘某在院子里吵了起来，刘某抄起铁锹将自己和儿子所住屋子的隔墙挖了个大洞，并让刘小某带着媳妇和孩子从家中滚出去。刘小某在阻挡刘某挖墙时，刘某从后背拍了刘小某一锹，刘小某将锹从刘某手中夺过来后，已是气愤之极，就从刘某的右小腿上砍了一下，并对刘某说：索性把你砍倒了我就养着你。被砍后，刘某的老伴连哭带喊，找来了棉花和布替刘某做了个简单包扎后，刘某在家中休息了几天，觉的儿子砍了自己，越想越气，就拄着一根木棍搭车来到县城里，一连数天，家也不回，就在人大、政府、县委、公检法司各个部门进进出出，投递材料，高呼冤枉，说儿子不孝要打死老子，最终在相关部门的责成下，由公安机关将此案立案侦查，法医鉴定刘某所受之伤情为轻伤。公安机关本想按自诉要求刘某直接向法院去起诉，但由于刘某到处告状，此案在县城里反响极大，公案机关于是将刘小某逮捕归案，按公诉程序移送至检察机关提起公诉，人民法院也已受理，并确定了开庭审理的时间。

    看完起诉书所载内容，听完儿媳妇的陈述，并做完了询问笔录后，对给刘小某做辩护的事心里基本上已有了数，防卫过当的因素还是有点，而且被害人过错在先，于是办理了委托辩护手续。

    利用一天的时间，上午到法院看完了证据材料，下午去看守所会见了我的当事人刘小某，当做完会见笔录，签字之后，刘小某皱着眉头，叹口气痛苦的对我说，他对他的老爹实在是忍无可忍了，让我尽快的到他家去看看，更多地了解一下他家的情况，更主要的是去看看那个被挖的墙洞，还有那两桶他老爹从黄河边上捡来的鹅卵石。 ­

    十月中旬的日子，在北方已经是深秋了，大清早坐在中巴车上觉有些冷，公路两边农田里的稻谷基本上已收割完毕，稻茬儿以及田埂上的衰草还不甘心，挂着白色的霜花儿在瑟瑟的秋风里抖动。车子约走了一个小时，才临近了刘家所居住的村庄，一路上不断地向村民打听，才找到了刘某的家里。大门开着，却不见个人影，院子里除了有个猪圈（一般情况下，猪圈都是修在院子外面的）几头猪在叫外，没有一点生气，房子基本上是新的，院子很大，还放着一些打辗用的机器，和散乱堆放的一院子没扒皮的玉米，但所有一切表明在农村里主人家境很是很不错的。就在我察看的过程中，儿媳妇从外面回来了，放下手中的自行车，拉下头上沾着稻草的围巾，笑着说不好意思，地里只有他们家的稻子没收了，刚刚收完，要不人家收割机就走了，靠人工收更麻烦，我明白她说这话的意思，本来就是个大忙季节么，况且现在家里就只有她一个人，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太不容易了。­

    说着话儿，儿媳妇用手中的围巾擦着汗。我问家里其他人哪里去了，她说道：刘小某在大牢里，公爹刘某好几天了不知去向，老婆婆事发后气的不吃不喝可能是让亲戚家接去了吧，两个小孩子也被我送到了娘家。律师，你看看我们这个家。。。。。说着话，儿媳妇伤心地用手中的围巾不停地拭着泪。­

    我透过屋子窗户玻璃，努力地在灰暗的光线里看到了隔墙上的那个洞，让儿媳妇打开了屋门，屋子里面到处都是灰灰土土，有些渗人，在靠近洞的的地面上，堆积的泥土等物还没有被清理，那个长方形的墙洞好象疵牙列嘴的一个怪物。­

    我们从屋子里退出来后，儿媳妇又带着我来到院子前面还没有拆掉的旧屋旁边，周围长满了杂草，在屋子西侧的一块空地上，立着一根有成年人小腿粗细的木桩，约有半米高，顶部裹着一件旧衣服，半堆埋在土里头，不远处的地方果然放着两桶鸡蛋一样大小的鹅卵石。儿媳妇告诉我，这都是公爹用来练把子用的，我觉的又好气又好笑，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这种事，虽没见过刘某，但我觉这老公爹玩这种把戏不仅怪，而且太可恶。­

    为了节省时间，我安排儿媳妇到镇上去找一个专业摄影师，我想把看到的与本案相关的一切要拍下来，做为对被告人罪轻辩护的证据来使用。利用这段间隙，我又走防了几位刘家的邻居。­

    深秋的早晨是有些冷，但临近中午时的大太阳依然灼热灿烂。从巷子中走过时，可以看到家家院里堆放着金灿灿的玉米。经好心人的指点，我来到一户人家，说是家中老太太最知道刘家的事。几个中年妇女和一个老太太正坐在院子里剥着玉米。我做了自我介绍，大家知道我是刘家儿媳妇请的律师，是为了刘家父子俩的事而来。我问大家能不能对我说说刘家的情况，几个中年妇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有些年迷离，都不语，但老太太很爽直，说道：这有啥？以实说事，知道什么就说个什么，那个当老公公太过份了，好象脑子有问题，经常性地找茬骂儿媳妇，打儿媳妇，有几次还是我拉的架呢，我都劝过好几次，可这个老公爹怎么也听不进去，谁家的儿媳不论做错了什么，也不是老公爹打地，他们家的事原因都在老公公身上呢。几个中年妇女听到这儿，很快随声附和：说的对着里，就是这个样子，那老家伙出毛病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弄的全村，居说是全县城都知道了，把儿子都弄进了大狱。儿子和媳妇没什么事，一天到晚全是他的事，搞的家里鸡犬不宁，这段时间老婆子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唉。。。。。。

     我分别制作了几份调查笔录，进一步对于老公爹的为人处事又从邻居那儿得到了证实。­

     摄影师来了，根据我的要求，对于与案件有关的物品包括墙洞、木桩、两桶鹅卵石，连拍了四五十张照片。­

     大半天的时间过去了，至此把所有应做的调查取证工作基本上都做完了，肚子饿了，感觉到头昏眼花的，儿媳妇说要做饭给我吃，看看刘家的一片凄惨，再看看她的疲惫不堪，实在不愿给她再增添麻烦，我说算了吧，忍一忍，坐车很快到城里去吃吧。

     接下来的时间是整理材料，理出辩护思路，拟出辩护题纲，案件开庭审理的日子也到了。

     开庭这天，家里只来了儿媳妇一个人，而且是以证人身份出现在法庭上的。

     被害人刘某也出庭了，将近有六十岁了，头发和胡须看起来长时间没有修理，面无表情，走起路来右腿一拐一拐的，脚上穿着一双拖鞋，和公诉人坐在了同一席上，当被告刘小某被带上法庭时，父子俩对望了一眼，眼神里都充满了冷漠。

     法庭调查时，做为刘小某的辩护人，我向法庭举出了自己调查收集并且对刘小某的定罪量刑有利的证据，包括那天所拍的照片，以及刘家邻居们所做的证词，尤其是那些照片，以及儿媳妇当庭所做的证言，老公爹是否怎么样欺辱自己的，使审判人员和公诉人对本案有了新的认识，究竟为什么儿子要砍伤老子，老子也是有很大过错的，而且本案又是个轻伤害案件，更鉴于被害人和被告人之间的父子关系，法庭对此案着重进行了调解处理，儿子愿意赔偿爷亲的医药费，但老子全都放弃了，只说让儿子照顾好自己的老伴，给自己一些粮食，自己一个人到果园里单独生活居住。法庭制做了调解书，并征求公诉人的意见，公诉人撤去了公诉。被告被当庭无罪释放。

    此案结案第二年，遇到了刘家的一个亲戚，他也知道我曾介入过刘家的事，他告诉我刘家的情况还是依然如故，闻听此言，我只能无奈一笑，现在已过了十年有余，刘家会是怎么样的一个变化呢？但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是刘家墙上的那个洞，因为我觉的那个墙洞不论是白天还是夜晚，在刘家人心里都会有磨灭不了的阴影！